【閱讀心得】茶花女

作者：Alexandre Dumas fils

這是篇個人心得，也是一篇推薦文。我試著引用原文寫清楚我的想法，同時也儘量不劇透太多內容，不過無論如何都寫不出我的感動。總之，我想共情能力很強的人應該會喜歡這本書。

一、

茶花女的背景是18、19世紀法國，上流階級包養妓女（Courtesan）的文化。

這群女人周旋在公爵貴族身邊，與男人相識、共度一夜，成為一段時間的戀人，索取財產、名譽。為了吸引男人目光，或為了讓男人因擁有她們自負，她們外表美豔，裝扮華麗，也讀書寫信、學習才藝。她們也參加社交場合，舞會、戲院、餐會，有時是為了尋找新目標，有時是為了宣傳自己，或者純粹享受著奢侈浮華的生活。

貴族男子包養著這些女子，供給她們錢財、服飾、馬車、僕人等。然而不會有人真把他們當作妻子、把相褥數月的情感當作真愛，這有違上帝的旨意，更被視作自身姓氏的侮辱。

於是這群女子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們徘徊於上流階層，過著奢侈糜爛的生活，卻始終無法真正踏入其中。一生的榮光僅止於肉體年輕的歲月，隨之而來的是漫長的孤老。這樣的女子內心是否會為自己的人生感到空虛呢？

我很喜歡這段原文。

“But to be really loved by a courtesan: that is a victory of infinitely greater difficulty. With them the body has worn out the soul, the senses have burned up the heart, dissipation has blunted the feelings. They have long known the words that we say to them, the means we use; they have sold the words that they inspire. They love by profession, and not by instinct.”

「但要獲得一個妓女的真愛，是無限困難的挑戰。他們的肉體磨卻了靈魂、感官燒盡了心靈，墮落的生活已經鈍化了她們的感情。她們熟知我們訴說給她們的情話，以及我們訴說的方式。她們早已出賣那些能啟發她們內心的話語。她們的愛是出於職業，而非本能。」

“Which is why they have coined the word ‘caprice’ to describe those non-commercial affairs in which they indulge from time to time as a relief, an excuse or as a consolation”

「這正是為什麼她們用任性妄為，來形容她們有時沈迷其中不尋求利益的愛。那是一種救贖、一種藉口、一種安慰。」

小說開頭短短幾段的描寫，足以令人同情。

用精緻的文筆與深刻的譬喻，細緻入微地描寫當時巴黎社會的妓女處境、心理乃至於愛情、婚姻的本質真諦，這是這本書的第一個看點。

二、

然而故事主角瑪格麗特正是這樣的一位Courtesan，而且是當時巴黎最出名的一位。

外表出眾、打扮華麗，聰明慧黠又八面玲瓏，同時讓數名公爵伯爵為之著迷，自甘奉獻大筆財產只願見其一面。

於是我們看到，初登場的瑪格麗特是無比任性的，她不屑任何一個男人的求愛，把上門拜訪的貴族用最尖酸刻薄的言語驅除後，卻又能在隔天若無其事地向他們索取金錢。

“If I had to listen to everybody who is in love with me, I wouldn’t have the time to eat my dinner.”

「要是我得聽每一個愛上我的人的話，我簡直不用吃飯了。」

儘管她的態度是這麼的無情，她的話語是這麼傷人，出乎意料地，我並不討厭。也許是我從書本的描寫與自己的人生經驗中，感受出了那大小姐脾氣武裝下，深藏於她內心，認清自身與現實，最脆弱的那一塊。

不過究竟這樣一個蠻橫的女子，是如何放下戒心？主角亞芒經歷了什麼樣的歷程，現實與心理上，才打動了這位女子的心？瑪格麗特對亞芒的愛是真誠的嗎？這麼世故的她，是否也在渴求童話般的真愛呢？

沈浸在這兩人的愛情故事，看著他們態度的軟化，對彼此的逐漸接納，時而驚喜、時而緊張、時而興奮、時而生氣。

這是這本書帶給我的第二個樂趣。

三、

作者給了瑪格麗特這麼一位與眾不同的妓女，一個高貴神聖的結局。

從第二十二章開始，劇情急轉直下，之前的情感堆疊宛如泡沫一般輕易地抬高又輕易地瓦解。第一次看，總有種被瑪格麗特、被亞芒、被作者背叛的感覺。

然而看似胡亂編排的劇情，其實早就有預告了。故事早在第十二章已埋下伏筆。

“But when God allows a courtesan to fall in love, her love, which at first looks like a pardon for her sins, proves almost invariably to be a punishment on her. There is no absolution without penance”

「但當上帝允許一個妓女墜入真愛之時，儘管起初看似是對她們的寬恕，但最終都毫無例外變成一種懲罰。沒有懺悔，就沒有救贖。」

究竟她後悔了什麼、懺悔了什麼、犧牲了什麼，才換取到救贖，以及對她而言為什麼這是一種救贖。

這是整篇故事最精彩，最令我動容的部分。

別忘了，「她們有時沈迷其中不尋求利益的愛。那是一種救贖、一種藉口、一種安慰。」而沒有一個尋求救贖的人不是內心認定自己有罪的。

多麼令人可憐，多麼悲哀。

直到最後一章收尾，一氣呵成收束一切，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變，所以瑪格麗特從來都沒有變，亞芒也從來都沒有變。

他們什麼都改變不了。

再次強調，瑪格麗特的結局是非常美麗、非常神聖的，以致於當我無意識地回想起從第一章開始認識的瑪格麗特，會不自覺的流下眼淚。

四、

書本的最後，留下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Marguerite is an exception.”

「瑪格麗特是個例外。」

小仲馬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以為，他若是想藉由此書揭露社會弱勢的心聲、不被關注的人們的一生，不是應該寫「瑪格麗特不是個例外」嗎？難道「其實不是所有妓女都是如此美麗、如此忠誠」、「其實也有很多妓女平安地與愛人度過餘生」，才是小仲馬想在最後提醒讀者的嗎？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透，即便配合著前後文來看，我也不明白這句突兀的話想表達什麼。

不過當我瞭解了此書的創作背景，看了點小仲馬的故事後，漸漸能體會這句話的涵義了。

茶花女的確是個例外，正因如此才要把它寫出來，如果小仲馬曾如此鍾愛這個女人與她的故事的話。

“I am not the apostle of vice, but I would gladly be the echo of noble sorrow wherever I hear its voice in prayer.”

「我無意作罪惡的宣導者，但只要聽到祈禱中的高貴悲傷，我很樂意成為其迴響，無論何時。」

況且，它的記述根本不需要有什麼偉大的名義。它不需要為弱勢群體發聲，也不需要批判當時巴黎貴族的奢靡。它只是一個糊裡糊塗的年輕人，與一個外表與內心都美麗的娼妓，兩人的愛情故事而已。

因為僅只於此，它就足夠優秀了。